我带着未解的疑窦,搀扶五叔走到门口。
开门望出去,阴沉的天空下,满眼一人多高的荒草。
“玖儿,你是从草丛那边走过来的吗?”五叔低声问我。
“是的,车子就停在荒草甸子的另一边。那么高的草,根本没办法驾车穿行,并且我来的时候也没看见屋前有车。可是刚刚他们出门之后就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我很是疑惑。
五叔用左手抓住门框,翕动发白的嘴唇,“玖儿,你到房子后面查看一下……”
我不疑有他,抬脚就窜了出去。
绕到屋后,竟然是一片宽敞的空地。
泥土地上有凌乱的车辙,几道平行的轮胎印绵延向远方。
由此可以判断,匪徒们来去都是从这边开车走的。
——带我穿过草丛前往小屋,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果然狡猾!
我忽然心生希望,——既然他们是从这边离开的,那辆皮卡应该还在草甸子的尽头。
有了交通工具,我们就能顺利逃走了。
想到这里,兴高采烈地跑回去。
然,还没进门,就见五叔背靠门框、瘫坐在地上。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我进了屋子,跪在他面前,慌乱地发问。
他抬起左手,摸摸我的头,声音极度虚弱,“没事的,别怕……”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扯着嗓门吼道。
男人轻勾薄唇,“玖儿,你先别急,听五叔的话,从草丛那边原路穿过去,先逃走,然后再带人过来……”
我拦住了他的话,“你告诉我,到底伤到哪儿了?说啊——”
吼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掉了下来。
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沾着干涸血迹的大手滑进我的弯发,裹住我的后脑勺,“傻丫头,乖,不哭。之前跑了两次,右腿被打断了。”
我心里一惊,抹了把眼泪,低头细看。
右小腿处,原本深褐色的裤管已然变得更暗,应该是染血的结果。
“除了腿呢?别处呢?”惶然抬头,我拖着鼻音追问。
他把大手移到我的脸上,指肚摩挲着我的皮肤,不是那么的温柔,“还有右臂……”
“是不是反复受伤的那个地方?”我的声音抖了起来,——医生说过,如果那处断骨再伤一次,整条胳膊就彻底废了。
男人的鼻翼动了动,“嗯……”
我的心,像刀绞一样。
可是,此刻不是痛的时候。
抹去眼中残存的眼泪,我沉声叮咛,“你就这么待着,千万别乱动!”
“玖儿,你要做什么?”五叔急切地发问。
我没有回应,快速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找到一把斧子,拎着跑出去。
房子旁边有树丛,挑粗的树枝砍了几根,抱回了屋内。
“玖儿,现在不是管我的时候,你得赶紧离开这里……”男人弱声念着。
“闭嘴!”我看都不看他一眼,拿出随身携带的修眉刀,割开了他的右侧裤管。
血肉模糊。
怵目惊心。
令人稍感安慰的是,没有持续性出血,小腿也并未过度变形。
随即,我用粗树枝和尼龙绳为伤腿做好了固定。
五叔一声不吭,额头却渗出了汗珠。
我扯起自己的T恤下摆,帮他擦了擦汗,继续处理右臂上的伤。
同样做了固定,然后用双股尼龙绳吊在了胸前。
暂时来看,骨伤不会再严重,但,不容拖延就医时间。
事实上,即便及时就医,也……
我不敢多想,跪坐在男人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跟他凝眸对视。
“吾竞尧,你相不相信我?”直呼其名,这种时候必须要郑重。
他唇角微翘,“信。从始至终。”
“那就稳稳地在这儿等着,我很快便会回来带你走!”眼睛始终盯着他的深瞳,未有半分的懈怠。
“去吧!过草丛的时候别怕,我在后面看着你呢!”声音柔得不像他。
我的感觉不太好,心慌慌的,“吾竞尧,你答应我,安稳地等着我,不许做别的任何事情!”
说得隐晦,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确。
他怔了一下,笑意转瞬即逝,“好。”
我跟他抵额相对,声音低沉,带着狠戾的味道,“我发誓,如果你有个什么意外,我也不会独活。”
说罢,狠狠地吻住他的唇。
不待他有所回应,放开他的脸颊,倏然起身。
“等我回来!”语毕,转身就跑,直接冲进草丛。
还好,来的时候人多,有些杂草被趟倒,这样便有利于我循着原路往回跑。
只要能够找到皮卡车,就可以打电话求助。
或者,我也可以开车绕到房子后面的空地去,接上五叔,自行离开。
这么想着,恐惧感就少了许多。
十分钟后,走出了草丛。
然,眼前却不见皮卡车的影子,只有地上的车辙印。
很显然,那群王八蛋把车子开走了。
根本就是想阻绝我和五叔的活路。
我又往前走了几十步,恍然意识到,这种荒僻的郊外本就人烟稀少,怎么可能向路人求助!
而冶哥那边只知道我去往城北,是不可能找到山区这里的。
指望别人来搭救,已经没什么可能。
不行,得返回去跟五叔待在一起。
这么想着,快速往回跑。
当我气喘吁吁地回到屋门口时,五叔还保持着眺望的姿势。
“你怎么又回来了?”声音里有责备,但,也有难以察觉的欣喜。
我蹲到他面前,叮了一下他的干涸嘴唇,“舍不得我的铁,不行吗?”
他抿唇淡笑,似乎淡忘了身体的疼痛。
“五叔,我开过来的那辆车被绑匪们开走了,手机也在车上。现在,除了自救,别无他法。”我向他说明了眼前面临的处境。
“很简单,你离开这里,徒步回城去找人来救我。”他给出的法子并不令人出乎意料。
我逼近他的脸,“想都别想!我要跟我男人在一起!”
“玖儿,面对现实好不好?你知道我没法行动自如……”他还在试图说服,却被我吻住了嘴巴。
不甚热烈的吻啄过后,我咬疼了他的嘴唇。
是告诫。
告诫他不要总是赶我走。
他当然也懂,目光深邃地看着我,“为什么要这么倔强?”
“你不就是爱我的这份倔强吗?”调.戏似的,用食指勾了勾他的下颌。
“起初我以为是的!”他轻轻摇首,“可是后来,在你盲了之后,我一下子明白了。我爱你,爱的是你的魂儿,无论你原本是什么样、后来又变成什么样,都动摇不了我对你的爱。”
玄而又玄的调调。
不过,我喜欢。
哪怕是故弄玄虚,只要是对我一个人这样,都好。
我摸了摸他的卷发,就像他平时宠溺地摸我那样,声音也模仿着他的运筹帷幄,“既然爱我又信我,那就听我的。”
他没作声,眼睛里好似起了雾。
我捏捏他的脸,起身去屋子角落里找了一瓶没开封的水,回来放在他手里,“润润嘴唇,太干了,亲起来一点也不Q。”
旋即,拎起斧子、扛着尼龙绳,出了门。
我豁出全身力气,砍树,绑缚,用了整整一个小时,做了个还算结实的树爬犁。
——时间已近中午,必须在天黑之前带五叔离开这里。
他的伤不能再拖了,晚一分钟医治,就多十分的危险。
而骨伤又不可以擅自移动,最原始、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做个树爬犁,让他躺在上面,拖着他走。
当我拖着一米宽、两米长的树爬犁出现在房门口的时候,五叔立刻满脸讶异。
“玖儿,你这是要做什么?”绝对明知故问。
我吸了下鼻子,仰着小脸,傲娇地回答,“玩儿!”
“不行,你拉不动我,会累坏的!”他摇头摆手作拒绝状。
我走过去,蹲下来,捏着他的脸颊,“嫌丢人是吧?”
“不,没什么可丢人的!我是心疼你!”脸色有些阴沉,跟外面的天空似的。
“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赶紧躺到上面去,我们抓紧时间往回走!”又没轻没重地捏捏脸。
他知道犟不过我,深叹一声,用没受伤的半边身子往外挪蹭着。
我帮他在树爬犁上躺好,脑袋下面塞了个用树枝卷着青嫩藤蔓做成的枕头,身上裹了一大块在屋子里找到的防雨布,一切准备就绪。
“当家的,开拔咯——”在他耳侧轻轻念了一句,我跑到木爬犁前端,把尼龙绳挂在了肩头。
因为房前是个漫漫的下坡,猛一用力,木爬犁就顺势往下滑去。
比我想象中顺利一些。
过草甸的时候,我走在前头趟平荒草。
因了草秆很滑的缘故,树爬犁前进得相对容易。
为了分散五叔的注意力,减轻他心理上的担忧和身体上的疼痛,我故作轻松地跟他聊天。
“话说,你的身手那么好,怎么就被绑走了呢?”说话的时候尽可能地压住气喘。
五叔的声音很弱,糅在了窸窣的草声里,勉强分辨得清,“因为寻你心切,我没有多加留意,被偷袭了。”
“那,你这两天有没有想我啊?”口吻有点大大咧咧,毕竟人家是第一次问这种话嘛!
停顿了几秒,然后他才有所回应,“从八年前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没有一刻不想你……”
话音才落,我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站稳之后,吓得赶紧抚着胸口为自己压惊。
然,刚缓住神儿,就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