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不是她这样的小人物能幻想的,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敢爱敢恨的勇者。
敢爱敢恨这话说来华丽轰烈，一来结局难料，二来需要资本。她是谨小慎微的人, 小半辈子平庸内敛, 那点儿比纸还薄的命数，仅够支撑她想出人头地的心, 分不出一点儿到别的上面。
下午放学，晏藜坐位置上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斟酌着怎么说才能不露马脚地让圆圆和孟则一起走——谁料下一秒程圆圆就背着书包扑过来, 动作迅速地帮晏藜收拾东西。
“快点啊晏藜，我跟你说，学校门口有家新开的烤冷面可好吃了……”
晏藜就抬着头, 看到不远处书包搭在单肩、手挂在书包带子上，眼神好像有点儿失落的孟则——怎么回事, 忽然觉得她自己是罪人了。
她抬手握住程圆圆的胳膊，示意她往后看:“我说圆圆, 你看你同桌, 好像没人跟他一起回去哎……待会儿江却我俩要去一下我兼职的地方，他得自己回去，还挺可怜的……”
程圆圆抿着嘴回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跟她吐槽:“是哦, 孟子他看起来好像一只没人要的狗啊。”
“………”
晏藜不知道为什么孟则有这样的本事和程圆圆处成好兄弟的, 但是她分明听见身后江却的笑声, 还是压抑着的那种。
“不然，你跟他一起回去吧，我听说你们两家不是一条街的吗，离得又近。”意思是四个人分道扬镳, 这样正好。
程圆圆却一下子皱起眉头，似乎误会了晏藜的意思:“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吃烤冷面哎，要是叫上孟子一起，他指定得讹我一份儿了……”
“算了。”程圆圆泄了气，还是转身，高声喊:“孟则，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一米八几、一班大班长孟则，刚刚微弯下去的脊背瞬间直立起来，还仰起了下巴，“……既然你这么想让我和你一起，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吧。”
程圆圆立时翻了个白眼:“可把你牛坏了，爱走不走，谁管你？”
孟则几个大步走过来，站那儿比小圆脸高一个头还多，居高临下地，“走，都说好了，不许反悔。”
程圆圆扭头气急败坏拧在孟则胳膊上，“狗皮膏药一样。要不是晏藜说你没法跟江却一起，说你可怜，我才懒得管你呢……”
晏藜看着眼前的小闹剧，回头看江却，才发现对方在笑。
“那就一起走吧，反正过一个路口他们就拐弯了。”他沉声道。
于是两道双人行变成四人行。
一路上程圆圆都在和孟则斗嘴，据两人胡扯，他们二人的孽缘，从初中就开始了。
初一那会儿，孟则学习还不好呢，吊儿郎当的样，跟现在一样贫嘴。和程圆圆坐前后桌，因为圆规总是放在桌角且尖头朝外，三番五次扎到程圆圆，两个人就这样结下梁子了。
“那个时候，小孩子之间都因为成绩有鄙视链了。孟子同桌是个语文课代表，讨厌一切学习不好的学生，最最嫌弃的就是孟子。我记得初二刚开学吧，那小姑娘要收作业，孟则拱进他那一抽屉废纸废卷的桌斗里扒拉作业，结果作业没交上，饭卡还搞丢了。最后被老师批评、被课代表臭骂一顿。大中午的，大家都去吃饭了，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眼神忧郁，单手托着下巴，四十五度角深沉望天呢。”程圆圆回忆起孟则当初的丑事儿，是越说越起劲儿。
一行三个，除了当事人都笑得不行。
就孟则苦着脸，一直尝试打断程圆圆，“哎哎哎，有完没完了，都过去多久了……”
“还有啊还有啊……”
被孟则怒声打断:“程圆圆你够了，你别逼我揭你老底儿……”
程圆圆显然还能再战，但这时候他们的烤冷面好了，江却不吃，一共三份，最后都是孟则付的钱。
于是两个人的火气都熄了，只专注于吃手里的烤冷面。
拐过一个街口，孟则和程圆圆就走另一条道，和江却他们分开了。晏藜目送他们远去，回头走向公交车站站牌下的江却。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沉默是江却打破的，他轻咳一声，提起刚才:“……我看你听得很认真，是不是很感兴趣？”
晏藜实话实说:“挺有意思的不是吗，班长和圆圆都很可爱。”
“而且我也想知道，他们是怎么从仇人走到冤家的。”她想起来那俩人的相处状态，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江却目视着前方，“……初二的时候，他俩就和好了。”
晏藜一愣，“啊？”
江却似乎对她没料到的反应很满意，继续道:“孟则初中好像有种莫名其妙的倒霉体质，据说还滑倒摔进垃圾桶里过。那时候他班里很多人嫌弃他，不敢搭理他，程圆圆虽然跟他有仇，但是是唯一一个愿意和他正常说话的同学。”
“而且除了在圆规这件事上他俩经常斗嘴以外，那小姑娘从不像其他人一样骂孟则是丧门星、倒霉鬼。”
“孟则……大概也就是为了让程圆圆多和他说话，才会一直拿圆规扎她吧。”
公交车来了，周围等待的人都蜂拥至前面，晏藜有点挤不过去，忽然感觉手腕儿传来温热的温度——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住她了，他个高腿长，三两下就把她拉上车了。
投币，找位置。公交车重新启动的时候，两个人同时稳稳坐下。
“……继续说啊，圆圆他们。”她轻轻开口。
江却倒没想到，晏藜对那两人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他好像想起什么，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温吞的笑。
“孟则初二刚开学，丢作业丢饭卡那次，是程圆圆救了他啊，请他吃了一周的饭，帮他找到了一半的作业。应该就是那时候，这俩人的梁子就解开了。”
“后来孟则的倒霉体质慢慢消失了，学习开悟了，也长开了，才变成现在这样。”
晏藜这就不懂了，“江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孟则那点儿心思，几乎人尽皆知了，也就程圆圆还蒙在鼓里。我高中才认识孟则，做朋友也没多久，他就在我耳边不知道提了多少次人家的大名，还有以前的事。”
车窗外的风景急速掠过，光秃秃但仍高大的新城区梧桐，还有四季常青的香樟，公路宽阔，洒满橙色的黄昏。
不等晏藜为这些鸡零狗碎的闲聊作一个结尾收场，公交车停了，身边的男生站起来。
“到了，下车吧。”
————————————————————————————————————————
江却帮晏藜找的那家人住在新城区二环的别墅区，晏藜也是从大门进去，才真正晓得江家现在混得有多好。
据说这家男主人是江却爸爸一个表弟，海归高知，晏藜要教的小孩儿就是这家的独子。
“魏叔叔和我们家不常来往，但人很温和，挺好相处的。原本他找我爸是想要我爸学校里的大学生，不过我爸把这事搁置了。后来我推荐你给魏叔叔，他听说你从十三中考到一中的，觉得很佩服，说他家小航其实只需要教初一数英就好，依你的成绩绰绰有余。”江却娓娓道来，语速平缓。
晏藜点头，眼看江却快带她走到其中一户房子门口，她压低了声音问，“江叔叔知道这件事吗？我是怕，我一个高中生去做家教，会不会影响叔叔的声誉？”
江却的父亲，或许记得晏长贵，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她。
江却摁门铃的手一顿，“……他只知道我介绍的是我同学，不过我还没跟他仔细说过你。”
“你安心过来上班就行，别的不用担心。”
江却摁门铃后不过两分钟，有穿深灰色衬衫的男人开门，见了江却身后的晏藜怔一下，随后笑了，“这么快就把小老师带来了，江却你可以啊……”
男人很温文尔雅，侧过身子给他们两个让道:“快，快进来，正好你阿姨刚把小航接回家来。”
晏藜跟着江却进去，稍稍打量了一下房子的内部，宽敞大气，偏西式的家具风格，一间客厅差不多就有晏藜家那么大。
她心里叹口气，魏东请他们坐下，给他们倒茶喝的时候，她难免就有几分拘束。
“小菱，远航的家教老师来了，你出来一下——”男人朝楼上喊，转而跟晏藜笑了下，“你好，你叫晏藜是吧，我叫魏东，我爱人叫宋菱，远航是家里唯一的小孩，以后就麻烦你多多教导了。”
晏藜站起来跟魏东握手，“魏先生您好，是我要谢谢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楼上这时纷纷沓沓地传来脚步声，有女人的声音和小男孩儿不太情愿的轻哼声。
魏东压低了声音:“我和我妻子平时都比较忙，孩子不愿意学数学和英语，请了好几个老师都不管用，又到了叛逆期，看见大人就反感，我和他妈妈就想着说，找个小一点儿的孩子来教，或许他就没那么讨厌了。”
说到这，男人也是止不住的叹气，“江却跟我提你的时候，说你脾气好，性子比较淡，没跟人红过脸，我一听就觉得合适！远航这小兔崽子，你不搭理他冷落他，他自己觉着没趣就不闹腾了。前几个老师，都受不了他莫名其妙的耍赖使气，给多少工资都不干了。”
“小晏，我可以这么叫你吧？只要你过来教，我按市场价的两倍给你算薪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