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一路颠簸到了县城,谢芸锦再没了闲聊的心思,只觉得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县城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街上倒也热闹。

人最多的还要属供销社。门头上挂着大大的“为人民服务”,陈列墙绕了一圈,乍眼扫去简直应有尽有,营业员隔着玻璃柜台忙活,时不时还能听到打算盘的声音。

“帮我称一斤糖!”

“要哪匹布啊?拿下来不成,你得有布票,不然乱摸摸坏了咋办!”

“咱家没细粮了,你先去粮站买点富强粉,晚了就抢光了。”

“搪瓷盆上隔壁柜台,排老长队还不知道这卖烟酒么!”

周围吵吵嚷嚷,谢芸锦被挤着往前挪动,甚至来不及参观参观。

“芸锦,你要买什么?”柳荷攥着自己的票四处张望,凑近问道。

谢芸锦歪过头仔细想了想,掰着指头数:“我的香皂用完了,得买几块新的。饼干和鸡蛋糕也吃得差不多了……还有抹脸抹手的香膏,不过这里没有,得让我爸寄过来。”

身边有个大婶正握着钱票盘算着该如何度过这个月,猛不丁听到这话,朝谢芸锦投来幽怨又不赞同的眼光,好像在说——这姑娘可真败家,听听她要的这些东西,几乎都是价格高又不刚需的,香皂还几块几块的买,到底是哪家养出来的女儿哦,不知道精打细算。

待定睛打量了之后,大婶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得,人这长相穿着一看就是不缺钱花的孩子,她搁这操啥心呢!

王水秀穿过几个人蹭过来,面带讨好地试探:“芸锦,我听老乡们说粮站的富强粉不多了。”

谢芸锦瞥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哦,那你就买别的呗。”

还想让她贴补粮票呢?哼!

王水秀难堪地咬了咬唇,再次牵着嘴角勉强笑道:“那我们先过去了。你要买么,可以把钱票给我们,省得你再过去跑一趟了。”

这会儿买来的米粮多半都是私下里开小灶的,谁会摆到明面上来?谢芸锦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不用了,我等会儿自己去。”

打发走了王水秀,谢芸锦让柳荷先排着队,自己走到卖药材的柜台。

这头人少,营业员正翘着二郎腿聊天,注意到有人过来头也不抬,操着不知道哪里的口音敷衍地招呼:“给钱不用票,要啥?有方子没?”

谢芸锦没听清,眉心微蹙,扬声道:“是这儿收药材吧?”

清亮的声音听得营业员一顿,等抬起头来看见谢芸锦那张春色满盈的脸,眼中闪过难掩的惊艳,再看她穿着打扮都不俗,那股不耐烦的劲儿都收敛了些许,站起身道:“收,姑娘手上有药材?”

谢芸锦将陈广福给他的那包草药拿出来,解开麻绳。

她手指纤长白嫩,绕着粗糙的麻绳,有种特别的反差感,营业员在心里啧啧两声,才捻起一小撮药草,仔细挑拣了起来。

陈广福没拿珍藏的那些货,挑的都是市面上常见的药材,品质没话说,营业员大手一挥,爽快道:“三块,全要了。”

“这么点儿?”谢芸锦低呼,满眼的惊讶。

三块够干什么啊,她去国营饭店吃顿饭都不止三块!

营业员听她这话,难得没有生气,笑着解释道:“现在不兴这个了。小病不要钱,大病上医院,西药可比这快多了。整个县城收的地方就没几个,数我们这儿价最高,姑娘你可想好了。”

怪不得老头那个态度的呢,原来根本就卖不上价。

谢芸锦嘟囔了一句,鼻子轻耸,愣是被激起了点好胜心。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最后营业员答应用三块八的价格收下她的药材。

三块八呢!可以多买好几斤大米了!

揣好来之不易的三块八,谢芸锦步调轻快地走向柳荷所在的队伍,前头只剩下个琢磨给自家孙子买海市牌麦乳精还是蒙市牌奶粉的大爷。

后头站着个高个子的男人,蓝布衣、黑布鞋,见到谢芸锦插队,那男人也没说话,冲她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一颗银色的假牙。

看起来是个爱吃糖的!

谢芸锦挨着柳荷站好,咬耳朵告诉她这个发现。柳荷温温柔柔地笑了笑,前头的大爷终于在营业员的催促下抉择完毕。

县里的点心样式不多,还经常断货,谢芸锦惯常买的凤凰饼干和鸡蛋糕所剩无几,全让她财大气粗地包圆儿了。

营业员见她手里点心票不少,指了指柜台里展示的另一样问:“新到的巧克力饼干要吗?只进了一点,半斤六毛五搭三张点心票。”

柳荷听了咋舌。

价钱另说,点心票可是奢侈品,一般只有老人和孩子才能享受到这样的“营养品”,没点关系弄不到。这点小饼干,外面裹了一圈黑亮黑亮的糖,咋就能贵成这样?

谢芸锦是吃过巧克力的,下乡以后倒鲜少有机会碰到卖的,听对方这么一提,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拍板道:“买!来一斤!”

正等着营业员称斤,谢芸锦突然感觉后面的人靠近了些,衣料擦过她的后背,天气热,还能闻到一点汗味。

她敏感地抿住唇,拉着柳荷往前挪了一步,正要回头,下一秒却听到男人高声的痛呼。

“啊——疼疼疼!快放开我!”

周围人的视线齐齐往这儿聚焦,谢芸锦也被吓了一跳,回身一看,就见那个高个子被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擒住手,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嗷嗷叫唤。

“咋了这是?”

“解放军同志,这人干啥坏事了?”

高个子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快要折了,连声哀求道:“啥坏事啊!同志,我啥也没干啊,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啊——痛痛痛!”

这个年代的人对军人都是无比崇拜又敬重的,当然不会听信他的话,不少人都朝高个子投来鄙夷的目光。

路昉面无表情地使劲儿,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他被特批了三天假期,几个领导和战友怕他阳奉阴违,愣是不让留在军营,正巧碰上一个战士准备结婚,便让他跟着出来帮忙采买。

一进门,便看到了那天在山上遇见的小姑娘。

她似乎买到了什么好东西,一蹦一跳地走到好友身边,雪肤红唇,跟小兔子似的,惹眼的很。路昉的视线不自觉被她吸引过去,瞧她财大气粗地买了一堆点心,恨不得一头扎进展示柜里,沉寂的眸子里闪过星点笑意。

然而片刻后,眼神倏地一定,路昉看见她身后的男人装模作样地往上蹭,几乎快要贴上去,手还慢慢伸向……

他狠狠皱起眉头,长腿迈了几步,利落地将人擒住。

谢芸锦看到他也有些意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不是多想,娇声喊道:“解放军同志,就是这个人刚才耍流氓!得把他送到派出所去!”

人群哗的一下炸开。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耍流氓啊!看着还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个下三滥!

高个子猛地涨红了脸,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因为羞愤,扯着嗓子道:“谁、谁耍流氓了!小姑娘家家长得不咋心地更坏!”

嚯——

就谢芸锦的长相,怕是十里八乡都找不出一个比她更好看的,这小流氓是眼瞎么?

这话说的围观群众都不乐意了,纷纷啐道。

“你咋不撒泡尿看看自个嘞,这么大个老爷们敢做不敢当啊?”

“就是!耍流氓还有理了?解放军同志抓的好!就该让这种人进去接受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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