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我走了,有机会再来看您。”

“记得答应外公的话,别再惹事,小心谨慎些。我这儿招人眼,还是少来。”

“诶,我听话的。”

“哪回你不是这么说……”

漆黑夜里,聒噪的蝉鸣掩盖了两人说话的声音。谢芸锦轻手轻脚地离开牛棚,约莫十分钟便绕到了知青点后面的一个窝棚。

“怎么样,找着了吗?”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在窝棚外焦急地踱步,见到她面露喜色,赶忙迎上来,小心翼翼地用气声问。

谢芸锦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脸庆幸的表情,冲她点点头。

“还好还好,那我们快回去吧,出来有些久了。”听她这么说,马尾辫女孩也松了口气。

两人分别收拾好自己的脸盆,又鼓弄出了些水声,这才从正门进了知青点。

知青点是原来老财主留下的一间库房,还没完全建好人就被拉去批/斗了,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正好拿来安置下乡的知青。

整个屋子被大队一分为二,谢芸锦两人往东面的房间走,刚进来,就听见有人嘀咕道:“也不知道讲究个什么劲儿,回回洗澡都要磨蹭半天,也就是欺负柳荷脾气好,不然谁惯她这臭毛病。”

知青点没有剩余的空间,于是最早那批人向大队申请在屋后建了茅房和洗澡房,都在东面,就是专门给女知青方便的,但毕竟不是自个儿家,平时众人都只是在屋内擦擦身子,但凡想冲个凉,都会找人结伴,交替望风。

唯有谢芸锦,天天都要洗头洗澡,并且每次都能磨蹭半个钟。

这个时节,谁想在外面喂那么久的蚊子?

一开始还有人抹不开面,后来谢芸锦就叫不动她们了,只剩下好脾气的柳荷。

柳荷一张圆脸,五官秀气,是十分讨喜的长相,即便在大队里人缘也很不错,因此见谢芸锦这么欺负她,总有人觉得不平。

至于有没有夹带个人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放在平日,谢芸锦肯定会呛声回去,但今天她只是睨了一眼说话的人,便径自爬上了床。

其他人面面相觑,柳荷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笑了笑:“今天天热,我正好也想冲凉。”

“你好心,可你看别人领情吗?”那人被谢芸锦不冷不热地瞪了一眼,有些不痛快,故意提高了音量,见对方还是没反应,这才重重哼了一声,“大小姐做派!”

“好了好了,都累一天了,早些睡吧。”

“是啊,明儿还得上工呢。”

直到有人出来劝,屋内才重新归为平静。

谢芸锦躺在床上,心绪翻涌难平。

她居然重生了!

几个小时前,她因为桥洞被占而不得不在街头晃荡。天气太冷,她只穿着一件破烂的旧袄,没多久就冻得走不动路,然后昏死在路边。

再睁眼,就回到了十年前。

更荒谬的是,醒来之后脑海里闪现出无数繁杂的画面,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人生和整个世界,不过是后世的一本穿书文而已。

谢芸锦下乡之前曾偷偷从黑市淘来一些奇闻异志,但此时此刻,仍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按照书中最初设定的剧情轨迹,她的生活顺风顺水,虽然被人举报下乡,但因为大队长的照顾,着实没吃什么苦,甚至和大队长的儿子相恋,相互扶持渡过难关,最后发家致富,生活幸福。

可是女主穿越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成了女主和大队长儿子之间的绊脚石,无数次地遭遇打击,却又无数次不怕死地往上凑,即使嫁了人,也狠心地抛夫弃子,插足两人的感情,最后落得横死街头的结局。

临死前恍惚,谢芸锦也问过自己,为什么她要做出这些事,为什么一碰到女主,她就跟着了魔似的,上杆子让人糟蹋。

现在她才明白,因为她是反派,所以得为女主的美满铺陈。

安静的夜里响起几声狗叫,谢芸锦慢慢吐出一口气,将满腹的激荡压下。

没关系,如今一切重来,她不会再走上老路了。

只要安分度过这几年,她就可以和外公一起回城!

……

入夏后天亮得早,窗沿刚爬上点阳光,谢芸锦就醒了。

没办法,流浪养成的习惯。今天还算睡得踏实,按往常,周遭一有动静她就会被惊醒。

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懵,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到处翻垃圾果腹的乞丐,而是七十年代的下乡知青。

深吸了一口气,谢芸锦穿衣起床。她的动作很轻,躺在身边的柳荷咕哝了下,又翻过身睡熟。

天光熹微,远处的山头还飘着点薄雾,清晨的鸟鸣清脆,村里人家的鸡啼了几声。

谢芸锦近乎贪婪地呼吸着清冽的空气,唇角缓缓勾起。

真好,崭新的一天。

“谢芸锦?你干嘛呢?”

正午日头烈,知青们都得赶早干活,今天负责煮早饭的郑敏敏迷迷瞪瞪地出门,就瞧见屋外的身影,她瞪大眼看了又看,才发现真是谢芸锦。

这位大小姐居然起这么早?

郑敏敏还因为昨晚的不对付憋着气,哪里会往好处想,只觉得对方要搞什么幺蛾子,遂出声喊道。

谢芸锦被这声唤回了神,背影一顿,转过身来。

这会儿太阳从山坳中渐渐升起,她背着光,周身披着淡金色的光晕,郑敏敏一时间呆了。

谢芸锦生得好,这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实。雪肤红唇,水盈盈一双桃花眼,村民们私下里都说,她是来自山间的精怪,美得招摇,美得极具攻击性。

这样的相貌,配上那股子骄纵的脾性,自然就有人心生不满和嫉妒。

郑敏敏反应过来,在心里骂了句不争气,扬声质问道:“大清早吓唬谁呢,跟个女鬼似的,改明儿得找个人来驱驱魂。”

谢芸锦想着安分,却不代表要受气,她本就是娇养出来的性子,在外多年更是养出了些戾气,眉梢一抬,漂亮的桃花眼便染了几分锐利,红唇轻吐:“封建迷信可要不得呀,郑知青,管好你的嘴巴!”

如今破四旧的口号喊得响,这等话私下里说没事,但凡被举报也不是闹着玩儿的。郑敏敏脸色一变,硬着头皮辩解:“我只是一时失言。”

“那就长点脑子!”谢芸锦轻嗤一声,径自走进屋子。

这个郑敏敏和她同一时期下乡,但事事都被压一头,向来和她不对付。不过好在使坏也使在明面,一眼就能看清,总比那些藏着阴私心思的人要好得多。

知青点原有二十人,几个老知青自觉回城无望,便和村里人结了婚搬了出去。如今剩下的八男六女,大半都才刚来几年。

众人见谢芸锦今天如此利索,不等人三请四叫就起了床,也是意外,随口奉承了几句,当即引来了郑敏敏的不悦:“起早有什么用,还不是啥活都不干,到时候喊你帮忙你肯吗?”

几个男生不愿被下面子,立刻就道:“怎么不肯,只要芸锦说话,我第一个帮忙!”

“就是,多大点事儿,不就种个地嘛!”

这些人就爱捧谢芸锦的臭脚!

郑敏敏气得脸颊通红,恨声道:“上杆子献殷勤,人家看得上你们吗?人眼光可毒着呢,认准了大队长的儿子,谁稀罕你们!”

男生们一听,纷纷闭嘴,都不说话了。

谢芸锦仿佛没事人似的,小口小口地咬着馒头。

她穿着罩衫长裤,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肢,仪态从容,仿佛手里不是粗糙拉嗓的杂合馒头,而是什么山珍海味。

听见这话,她不紧不慢地吞咽,眼皮撩起,哂笑道:“怎么,你羡慕了?”

郑敏敏梗着脖子道:“谁羡慕了,我有手有脚的大好青年,响应国家号召为祖国建设做贡献,做什么要靠别人?!”

谢芸锦颔首,红艳艳的嘴唇被清汤寡水的米粥润了层水泽,夸了句:“挺好,觉悟很高。”

又是这样不痛不痒的话,郑敏敏只觉被激得火气都上来了,还是柳荷出言圆场才没发作。

“好了好了,大家天南海北地聚在一块,该是互相照应才对。”

她待人一向好,如同马尾辫上戴着的那朵小白花,温柔又内敛。郑敏敏不好下她面子,满脸郁气,大口大口咀嚼馒头,仿佛在啃谢芸锦的肉。

“我们以前也没干过农活,不习惯是正常的。芸锦,等会儿要是受不住也可以跟我说,我来帮你啊。”柳荷笑了下,又道。

温温柔柔的声音听得谢芸锦动作一顿,心头百感交集。

昨天刚重生,心绪不定,她急于去外公那儿证实,于是对柳荷谎称丢了东西,趁着洗澡的功夫让她望风,自己则溜到牛棚。若是旁人一定会看出破绽追问,但柳荷却真实地为自己担心,以为她丢了重要物品。

她是真的性子好,好到旁人怒其不争。

想起上辈子发生的事,谢芸锦心头升起些许愧疚,语气便不自觉放柔:“谢谢。”

大小姐向来把别人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什么时候跟别人道过谢?

而且刚才她居然没跟郑敏敏吵起来?

众人惊奇,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同了。

说完这句话的谢芸锦却突然感到有些晕眩,眼前的景象都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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