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哭,似春水被搅起了涟漪。
哭声把说话声扯碎,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那声音叫人心生怜惜。
通话时间很短,整个过程他只说了一句话,“别哭,我马上回去。”
听起来似乎没带什么感情,可,每个字都渗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厚意。
我的心,又沉入了冰湖水底。
吾竞尧收了线,低头看着我,“陆非烟的父亲过世了,我得回去帮忙处理后事。”
呵呵,果然,还是她能令他俯首帖耳。
见我不说话,他的大手抚上我的脸颊,柔声开口,“丧事几天就能办完,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我垂下眼眸,依旧不语。
能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一如几个月前,他终将义无反顾地离开。
现在,更是如此。
他又捏了捏我的脸颊,轻松的语气透着刻意,“丫头,刚才你不是有话要说吗?现在告诉我,想说什么?”
我不禁扯出个笑容,很假,他没看到,我自己却看得清清楚楚。
“忘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感觉声音远远的,飘渺无际。
——当他的手掌抚摸孩子的时候,我的心一度被暖化,想要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他。
可是这通电话像冷冻剂,再度冻上了我的心房。
必须忘了要说的话,必须!
而且,要永远忘记。
吾竞尧以为我在生气,试图哄我。
“再想想,别着急……”亲了下我的耳垂,“想说什么只管说。”
我摇摇头,“真的忘了。快点走吧,还得赶到巴黎去坐飞机。”
他顿了顿,轻叹一声,吻了吻我的头发,“乖,等我回来。”
说完,摸出那枚钻戒,再度戴在了我的手指上。
“不许再摘下来,否则,会被惩罚。是真的惩罚!”他虎着脸说道。
“知道了。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望着他,我挤出一丝笑容。
他又亲了亲我,起身,整理凌乱的衣服,“好好躺着,不舒服呢,别起来了。”
我很听话,没有动,整个身子有些僵。
整理好衣物,他弯下腰,扳着我的头,吻住了我的双唇。
这个吻很绵长,但,火热的吻没能暖化我的心。
结束热吻,他俯在我耳畔说了声“乖,等我”,接着,起身离去。
门声响过,屋子里静谧下来。
躺在床上,我的身体渐渐发寒。
陆非烟“嘤嘤”的哭声始终萦绕在耳内,越来越响。
我烦躁地堵住了耳朵,却依然挥之不去。
随后,吾竞尧温柔的声音掺杂其中,“别哭,我马上就回去……”
她在哭,在向他求助。
而他柔声相劝之后,义无反顾地奔赴她的身边。
哈哈哈,我算什么?
野菜素斋?
饭后甜点?
归根结底,不过是个不值得同情的小三!
再多的柔情蜜意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我只是他吾竞尧的游戏对象……
蓦地,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抚上小腹,柔声喃语,“宝贝,妈妈只有你了,我们得相依为命,是不是?”
孩子能听懂的,一定能。
可是,孩子也听懂了爸爸妈妈之间的感情纠葛。
或许他很失望吧!
肚子越来越疼,任我如何抚慰和轻揉,都没有丝毫缓解。
无边的恐惧袭来,不好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倏然间,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我不安地起身,忍着疼痛去了卫生间。
好不容易从马桶上站起,扭头看去,里面满是殷红的鲜血。
怵目惊心!
双腿一软,我几乎摔倒在地。
打了几个踉跄,靠在了墙壁上。
冰冷的瓷砖紧贴后背,我却无力避开。
肚子里像有无数双手在绞着孩子,他正忍受着剧痛。
反身推着墙壁,借助惯力,我出了卫生间。
想要自主就医是不可能了,必须打电话求助。
然而,刚到卧室门口,就痛得走不动路。
双手支着双膝想要站稳,不期然却望见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裤管。
“不……,孩子,你不能走……,孩子,不要……”我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往前一点点挪步。
脑袋在眩晕,身子在打晃,一步步靠近床畔。
——手机就放在大衣口袋里,而大衣还搁在床上。
终于,手指挨到床沿,支撑住了身体。
缓了片刻,我伏在床边,伸手去够大衣。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大作。
寂静的夜晚,“onlylove”的歌声摄人心魂。
当我掏出手机的时候,它还在唱。
屏幕上面是一串陌生号码,默念一遍,却又带着一丁点熟悉感。
指头哆嗦着,我接通了电话。
“黛西,你好!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是不是把你吵醒了?”亚度的声音传了过来。
张了张嘴,我没能出声。
“我刚跟客户谈完事情,碰巧就在你附近。如果你还没睡,我想跟你聊几句。”他继续说道。
整整两句话,我只听到了“在附近”三个字。
真真不啻于黑暗中睨见一簇灯火!
“救……我……”我气若游丝地哑声求救。
那边沉默了几秒,转而急声问道,“黛西?你还好吗?”
深吸一口气,我拔高了嗓音,“救我……”
亚度马上凝声回应,“别怕,我立刻就到。如果手机还有电,就别挂电话……”
“好……”弱声答完,心里终于稍微踏实。
俄而,忽然想起来,他好像不知道我住在几层几号。
正想攒足力气告知,大门忽然传来响动。
“黛西,如果听见了敲门声,你就叩叩手机。”亚度在电话里轻声叮咛。
我费力地照做,电话掉在了床上。
刚叩完,就听见有人在踢踹大门。
因为吾竞尧走的时候只是带上了大门,落了一道锁的门板很容易就能被踢开。
我撑着床边想站起来,可双腿软得像泥做的。
亚度冲进来的时候一定被吓到了,——我瘫坐在地板上,后脑勺靠着床沿,身下是一大滩鲜血。
他在卧室门口戛然止步,愣了两秒钟,然后疾速冲到我身旁。
“黛西,别怕,我现在送你去医院,我们一定会保住孩子的!”腮帮子鼓了又鼓,“一定!”
他的脸离我很近,带着暖意。
我想点头,可是没力气,最终只能眨眼示意。
亚度拿来床上的大衣,裹在我身上,然后,抱着我出了门。
我被平放在车子后排座上,虽未睁眼,仍能感觉到车速很快。
未几,急促又尖锐的刹车声刺入耳膜。
紧接着,亚度把我抱下了车。
耳边有风声,他走得很快,却没有丝毫的颠簸感。
他终于停下脚步,我被放在了床上。
消毒水的气味有些呛人,却也意味着,医生就在我身边。
凌乱的法语在耳边掠过,不止一个人在说话。
我已经感觉不到肚子的疼痛,只觉得眼皮沉,想睡觉。
然后,我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很解困,似乎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甜。
醒来,没睁眼就闻到了浓重的消毒水味儿。
张开双眼,满目的淡粉色。
记得那次感染了肺炎,苏醒后看见四处都是白色,害得我以为自己上了天堂。
此时此刻,反而觉得淡粉色才更像是天堂的颜色。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深沉的男声在耳侧低徊。
我转着眼珠望过去,是亚度。
看到他脸上的焦灼颜色,记忆倏地回到了夜晚的公寓。
我紧张地摸摸肚子,好像不疼了,这才稍微放心一些。
“亚度先生,谢谢你。”道谢真的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可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垂眸微笑,“若我早点给你打电话就好了……”
我迟疑了一霎,“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他面带尴尬,支吾着,“那次送你回家,你在车上睡着了,帮你盖大衣的时候,电话从口袋里划了出来……”
“哦……”我了然于心,——嫌麻烦,我的手机从来不设屏幕锁,难怪他能轻松获取我的号码。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惑。
“亚度先生,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具体住在哪一层哪一间公寓的呢?”上次我可是看他离开之后才开的灯。
他又垂下头,交叉的十指开开合合,语气踟蹰,“那天晚上,你上楼之后,我很不放心。可是又知道你戒心很重,于是我便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往楼上观瞧。过了会儿,有一个房间开了灯,我看见你在拉窗帘,便得知了你所住的具体位置。”
原来如此。
这两件事做得都不够光明正大,难怪他会尴尬。
不过,也正因为这些,他才及时救了我和孩子。
功过相抵,不予追究罢!
见我没表态,他抬起头,深深凝望,满脸歉意,“黛西,对不起……”
“不用道歉。若不是你,别说孩子,我自己的小命可能都会保不住……”真的一点都没有怪他的意思。
——以前住棚户区的时候,有个女人就是因为小产没有及时送医,大出血导致一尸两命。
可是,亚度好像不肯原谅自己似的,“对不起,黛西,真的对不起,我应该早点给你打电话的……”
“别道歉了好吗?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我摆摆手,有点没力气,仿佛重活儿干多了似的疲惫不堪。
他终于停止道歉,再开口,却说了一句让我痛彻心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