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文学 > 其他小说 > 陆昭萧灵初 > ☆、青山第三十障
长安城, 细雨楼,戏曲声悠扬。

这几日闲来无事,灵初正打算去听一听戏, 才到阁楼门口处, 却见刘沁怀中揣了柄长剑, 慵懒地倚靠在朱红的柱旁。见她来,开口道:“哟。”

灵初一愣, 自上次碧海湖见了面, 她有意避开, 故而已有几日不曾见到刘沁了。她回礼:“二皇子。”

“别跟我这么客气。”刘沁笑了笑, 跨步到她面前, 倾身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灵初往后退了退,狐疑:“去哪?”

刘沁停顿了一瞬,凝望她:“去看陆中书,去吗?”

“陆……昭?”灵初心中漏了一拍,眼神闪躲:“你突然提他做什么?”

刘沁面色不变,仍旧笑着:“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突然被说出心事, 灵初面色蹭地就红了,往后一趔趄, 险些摔倒。刘沁眼疾手快地用剑柄托住了她的腰, 无奈道:“好啦……我就随便一说。”

他又悠悠道:“我最近无意间发现那陆中书不为人知的地方, 觉得有趣得很,你可要去看看?”

这番话说得颇含深意,他又十分古怪。灵初定了定神, 却是别开了目光:“不去,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我自己问他便是。”

刘沁一顿,见灵初已经转身离开,突然朝她的背影道:“你问他,他便会告诉你吗?”

灵初的脚步蓦然间僵了僵。

“走吧,我不会害你。”刘沁一笑。

慎刑司位于皇宫西南外十里地,九重塔镇于中央,遮天蔽日的古树围绕于四周,深林间隐匿了数座石院,氛围肃杀,专门用来审问犯人。

刘沁早几日便派了蜀夏的暗卫在此处布置,颇费了一番心力,才寻了个破绽之处,得以偷窥某座石院中的处罚。

而这座石院,正好是陆昭近几日掌管的。

刘沁遥望了古树一眼,回首对灵初轻声道:“你待会跟着我,莫要出声。”

“我们来慎刑司做什么?”灵初担忧地问他:“这里有三卫掌管,若是被发现了可是要被抓到九重塔去的哦。”

“你担心我啊?”刘沁突然俯身朝她笑。

灵初默默地收回了好意,斜他:“……我担心你怎么还不遭殃。”

“好啦。”刘沁懒懒地给灵初披上了一件玄色披风:“不会有事的……我只是……”

他沉默片刻,才犹豫道:“只是带你看看陆昭私下里的样子。”

灵初心中微动,想要开口,却被刘沁拦了下来:“从现在起,别说话。”

说罢,他运起轻功,带着灵初掠起,几瞬间便落到了那座石院旁的一颗古树上,借着茂密的枝叶遮掩,刘沁示意灵初往下看。

还未待灵初看清情形,一声痛苦而凄厉的惨叫便从下边传来。

只隐约见石院之中,沉重的铁链束缚着一位布衣男子,他约三四十岁,身形魁梧,此刻却满身伤痕,面色狰狞。

一盆炽热的火盆摆放在院中,诡谲的红如同三途川旁的彼岸花般。而火盆旁……

陆昭一身单薄锦衣,神色淡漠地坐在那名男子前。他容色平静,从纹袖中探出骨节分明的手,借着那可怖的火盆取暖。

眼见着那犯人被折磨着十分不堪,止不住地嘶吼挣扎,陆昭却仍旧云淡风轻地端坐着,一双眼如寒山下的雪,虽拢着火光,却半分热度也无。

灵初定定地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她从未曾见过的陆昭。

“乌木山的匪主,藏在何处?”陆昭终于开了口,同那男子淡淡问道。

那男子却狠狠地呸了一声:“你有那本事问我,有本事自己去找!”

陆昭缓缓收回了手,垂眸望着衣袖:“你们匪主勾结漠王,欲逆天道掀起叛乱,你为何要包庇于他?”

“你胡说!”男子目露怒火:“我们匪主平生最仗义,怎么可能谋反?不过是你们这些朝廷的人了找个借口灭我们口罢了!”

他说得累了,狠狠喘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我们乌木匪从不殃害平民百姓,从前陆将军在时都赞我们一声豪义,你是他儿子,却这样满心算计,阴险卑鄙!”

提及陆将军,陆昭难得恍惚片刻,却勾起淡淡的笑:“你也知人心难料,我与父亲不同。你们匪主就不会变?”

“权势,地位……不过为了利去。”陆昭收敛神情,吩咐暗卫执起被火炙得滚热的铁刃:“既他不说,切他一指,直到他开口。”

古树上,刘沁见场面血腥,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就想捂住灵初的眼睛。

谁知手才覆到灵初眼前,却被她反手按了下去。

刘沁一愣,见灵初宛若停顿住了一般,动也不动地凝望着院中的人。她的眼睫纤长投下片阴影,面色难辨,手却紧紧地收拢着,力道很重,按得刘沁生疼。

“你……”刘沁没忍住开口问她如何。话才一落,他却先变了脸色。

一道杀气从下方腾地涌起,紧接着细微的破空声疾行而去,淬了毒的冷箭擦着枝叶朝刘沁与灵初的面上扑来。

刘沁飞快地挪动脚步,将灵初拢在怀中,但那枝铁箭仍擦着灵初的墨发而过,将她的杏花簪射落在地。

灵初恍了恍,回眸望了树下一眼。

刘沁唤来蜀夏的暗卫断后,便带着灵初飞跃离去,二人渐渐远去,只隐约还听见慎刑司的喧闹与打斗声。

“大人,这是方才那贼人落下的……”慎刑司的暗卫从方才的树下捡起一枚断裂的杏花簪,递到手执弓弩的陆昭面前。

方才陆昭察觉了有人窥探,朝那人射了一箭。

陆昭原先神色平静,垂眸瞥了瞥那簪子,眉头却蓦地一皱。那是……灵初的簪子。

灵初……来慎刑司做什么?不知想到什么,陆昭神情越来越冷,幽深的眼眸中无意间浸上一丝纷乱。

“大人,可要去追?”

“不必,让他们都回来,我亲自去。”冷冷地留下这句话,陆昭便飞身离去。

“大人!”那暗卫往前一步:“先披件衣裳……”

但已没有了陆昭的影子。

慎刑司离长安城的集市并不远,过了两条深巷便能到,刘沁也早就做好了撤离的准备,故而很快便带着灵初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落了脚。

“你没事吧?”刘沁见灵初玉容雪白,便担心发问。

灵初并不作答,只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将身上披风褪下还给他。

刘沁默默地接了过来,犹豫片刻才开口:“你也瞧见了,那是个心冷的人,又攻于算计……”

他微微仰首,望着天:“你喜欢他什么?”

“惟卿从小到大一定过得很好吧。”一直沉默的灵初突然眉眼低垂地笑了笑:“有父母疼爱,兄长护佑,朝官拥戴。每日打马观花,仗剑无忧。”

刘沁嘴角动了动,不曾反驳。

灵初倚靠青墙,垂眸望着自己烟罗色的裙摆,如月色倾泻般的绮丽,“我明白,衣食无忧的人都不喜欢尔虞我诈,虚与委蛇。”

“但若可以的话……可以不为斗米烦忧,不为世俗欺压,谁又想在暗无天日的慎刑司里消磨时日?”灵初抬眸望向刘沁,然后笑开了来,眼波潋滟。

刘沁恍了眼,却仍旧凝望着她。

灵初朝他行了个礼:“多谢你带我去看陆昭,虽然我所知浅陋,但今后若有什么感到不安的,会亲自去问他。惟卿也是……”

她顿了顿,向前一步,语气笃定:“有什么想知道的,去问你想问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骗你的。”

说罢,灵初一笑:“我先回去了。”

不待刘沁作答,她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卷烟罗色的衣角便消失在巷子拐角处。

刘沁目送着她离去,心中涌起那些快活时光里从未有过的惆怅与烦躁之意。良久,他压下心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打算离开,却蓦地僵住了身子。

他下意识地握上佩剑,但寒光凛凛的剑刃已经无声无息地覆在他的脖颈处。

“陆大人……”刘沁神色肃穆,朝执剑的那人笑了笑:“好身手,能这么近我身的人不多。”

陆昭眉眼冷峻,指间微动,那剑刃离刘沁又近了一分:“是二殿下分了神,才令陆某有机可乘罢了。”

“啧。”刘沁扬起笑:“陆大人能否将剑放下说话,怪吓人的。”

“在那之前……”陆昭神情不变,从容道:“二殿下可否告知陆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刘沁长长地哦了一声:“先前带位朋友来逛逛,只不过她好像受了些惊吓,便先回去了,不就只剩下本殿下一个人了?”

“实乃无趣!”刘沁深深地叹息,见脖颈上的剑似乎动了动,越发笑得深:“要不陆大人陪我逛逛?”

陆昭淡漠地收回了剑,拢起袖子:“陆某还有公事,失陪。”

刘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兀自转身离去了。

僻静的深巷之中便只余下陆昭一人,二三月的时分,幽冷的风无声掠过,卷起他轻薄的衣角,几分萧瑟。

陆昭独自立了一会儿,才从袖中摸出一截断了的簪子来。看来方才灵初真的去了慎刑司,只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让灵初看到了自己那真正凉薄无情的一面。

素来都小心隐藏,不想让她知晓的一面。

摩挲着手中凉沁沁的杏花簪,陆昭心沉如深潭,说来讽刺,他竟然朝灵初射了一箭……掌心骤然收紧,骨节发白,陆昭凝起深眸,抬脚就要回慎刑司去。

才动了一步,陆昭却顿了顿。

刘沁撤离的地方选得很好,再走几步便是人来人往的集市,轻易便能藏身其中。

若是灵初的话……若是灵初……

陆昭定了定心神,缓缓抬眸,然后回身朝方向相反的城中走去。

沿着青墙往前走片刻,隐隐便听见行人的喧嚣声与贩夫走卒的叫卖声。光越来越亮,幽暗的深巷也不再与世隔绝,而是渐渐明朗起来。陆昭思量了片刻,踏出了巷中。

才往前两步,身后传来一身清澈动人的声音:“陆大人!”

陆昭凝眸,回身望去。

只见巷口的酒家屋檐下,如云似锦的旗帜飘摇,灵初独自坐在栏杆处。见到陆昭,她晃了晃裙摆跃下来,轻盈奔到陆昭身前,仰首言笑晏晏道:“好巧啊!怎么在这里遇见了你?我都好多日没与你见面啦。”

她笑得灿灿,其实不知道自己每每骗人时都会先眨一下眼睛,等说完了又再眨一下。

“臣……”陆昭嘴角微动,眼眸低垂掩去其中的动容。

灵初却突然察觉了什么,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柳眉蹙了起来:“怎么穿得这么少,着凉了怎么办?”

她捏了捏陆昭玄色的袖角,担忧问:“我带你去买件披风,你……得不得空?”

陆昭垂眸盯着袖上那白皙似雪的手指,良久,才好像回了神,缓缓抚了抚灵初松散的发,轻笑:“……得空。”

灵初笑了笑,拉着他往城中的成衣铺走去。

二人结伴进了一家衣裳铺子,掌柜见他们衣着容貌皆不凡,得知灵初要为陆昭寻件披风后,很是麻利地将铺中的披风都呈了过来。

暗玄色凛然,墨青色深远,烟白色如月……

烟白色清雅淡泊,称得眼前人温其如玉。灵初拎起烟白色的披风往陆昭身前一比,笑问:“如何?”

陆昭回之一笑,却随手拿起件暗玄色的披风:“这样便好。”

他执着的披风玄明暗沉,将本就淡漠的人显得更加冷峻孤傲,沉沉无光,令人心生畏惧不敢接近。

灵初歪了歪头,笑盈盈地收起了烟白色披风:“都好,陆大人是陆大人,无论穿什么衣裳,都是我认识的陆大人。”

“灵初……”陆昭眸色渐深,凝望着她。

灵初嘘了一声:“就算有朝一日我不识得陆大人了。”从袖中摸索两下,她掏出一枚玉符举到陆昭面前晃啊晃:“就去寻你,好好问一问你不就好了?”

陆昭思绪被她打断,无奈一笑,替她将玉符好好收起:“好。”

他又随手替灵初收拾好那件烟白色披风,袖下微动:“我去换衣裳,你在这里等我。”

灵初乖乖点头,陆昭便到屏风后去了,才一会儿,她耳边却传来叮咛的铃铛声。

循声去寻,灵初发觉自己袖中不知为何被塞了一个编织玲珑球,眼熟得像是她儿时玩过的。

为何这旧物会在这里呢?方才陆昭……将这枚球塞到她袖中的吗?灵初心下思索,眉心陷入恍惚。

待二人买好了衣裳,陆昭又亲自送灵初回宫去。天色已晚,余晖落日,路过街旁的摊铺前,陆昭心中微动,买来一支海棠纱花。

走到宫门前,陆昭将海棠纱花轻轻置于灵初的云髻中。

“过几日我要去城郊外一趟,不必担忧,在城中等我回来。”他俯身朝灵初笑了笑:“回宫去吧。”

“好,我等你。”灵初欢喜地摸了摸发间的海棠纱花,朝陆昭浅浅一笑,才提步离去。

才往前两步,灵初却停了下来。蓦然间,她回首扑到陆昭怀中,踮脚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畔低语:“……不管是什么样的陆昭,我都永远喜欢他。”

说罢,提裙飞也似地逃走了。

陆昭怔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良久,直到那颗心恢复了跳动,他才直起身,笑着阖上了眸。

而不远处的高楼上,刘沁遥望着方才那两人,独自饮了一杯酒,似漫不经心地叹了叹——

“她还真喜欢他啊。”关注本文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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