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周围的人，李嫣也都清楚地记着。
物是人非。
她有些抗拒。
“为何要把我带回到这里来？”她问道。
刘萤道：“小鬼，那么多年了，自从你到了李家，你就再也没回过这清风街，再往前走走，就是你家的豆腐坊了……就不想去看看？”
李嫣并不是绝情无义之人，只是……
她没勇气去看。
就算成了李嫣，豆腐坊里的爹娘一定认不出她来，她也不敢回去。
哪怕遥远地望一眼，看看二老过得如何，这样的心思也不曾动过。
小时候与李茗源玩闹，来过清风街，她愣是站在街角，说什么都不肯进去。
“我看他们干什么？爹不疼，娘不爱的。”李嫣故作轻松道，“死了他们还高兴呢，还为他们省了嫁妆钱呢。”
实则说出这些话，心里揪着疼。
“小鬼，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懦弱的花小小了。”刘萤道。
花小小。
这个名字，多少年没有人叫过了。
李嫣几乎都淡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名字。
一听便知父母没怎么上心，连名字都懒得起，家中小女，便叫小小。
花家在这条街的街尾，开了间豆腐坊，生意红火，日子过得还不错。
花家夫妇老来得女，本不想生，只因年纪大了，堕胎会把命给堕没了，这才生下了花小小，当然不怎么喜欢。
至少在花小小的记忆里，总是遭人嫌弃，父母也不例外。
还总受到她两个哥哥的欺负，只因她长相丑陋。
“小小，又出去卖臭豆腐啊？”
李嫣与刘萤站在路中间，听到旁边卖菜的老妇喊了一声，便顺着望去。
花小小正挑着臭豆腐的担子，缓缓地走来，那担子很重，压得她每一步都极其小心，生怕滑倒了，回去受父母兄长责罚。
“是啊，黄大妈！”花小小满脸雀斑，甜甜地笑着，露出两颗虎牙来。
这条街上的小商贩，都喜欢她，都笑盈盈地跟她打招呼。
“麻烦你让一下……”
花小小已经走到李嫣面前，她看也不敢看人，怯生生地说一句。
“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王爷……”李嫣默默地把当时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花小小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这个不过十岁的小少年，再看了看少年身边的算命老头。
“算命的啊？”她对着少年道。
李嫣愣愣地望着她。
花小小其实也不丑，不过就是日夜操劳干活，皮肤粗糙，有难看的雀斑。
但她眼睛亮亮的，并非一无是处。
若是稍加调养……
最多也就是个泯然众人的长相。
不至于丑。
为何当时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自卑到尘埃里……
花小小还等着少年回话，只是不敢瞧别人的眼睛，很紧张。
“花小丑！你不快些出去卖豆腐，你杵在街口干什么？若是今日的臭豆腐卖不完，小心我让爹打断你的腿！撕了你的皮！”街尾有个男人，凶神恶煞地吼着，“还不快去，长这么个丑样子，还敢跟男人说话，媒婆都不敢上门了！”
花小小等不到少年的回话了，低下头，咬着下唇，应道：“我知道了，哥哥莫急，我这就出去。”
刘萤把挡道的李嫣拉到一旁，道：“小鬼，时殇只能带你回来，若你试图改变已发生过的事，时殇就会失效。”
李嫣再看自己，只觉得心中凄苦，再看凶恶的大哥，却没有当年的惧怕了，只恨得牙痒痒。
“让爹打断你的腿。”
李茗源也经常挂在嘴边，每当她调皮了，就会用这句话来吓她。
可却不是这样咬牙切齿，像对着仇人般。
相反她真的被爹爹责骂了，李茗源会站出来，替她挨板子。
真的只是因为花小小长得丑吗？
“若是换作李嫣，此时该当如何？”刘萤看透了她心中的疑虑，问道。
李嫣明白了。
是因为花小小怯弱，被人这样吼了，还低眉顺眼说知道了，哥哥莫急……
人善被人欺。
身强力壮的哥哥，不帮着家里干活，反而什么都让小妹去做，自己做些看铺子的清闲活计，还成日骂骂咧咧。
花小小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不公平。
逆来顺受，一个劲地去承受来自命运的恶意。
每当被哥哥嫂子打骂，责罚，都只是哭着说，“我知道了，我错了，饶了我吧……”
不去反抗，而是更努力的干活，更努力地接受别人的欺辱。
李嫣大悟了。
不该怪任何人。
怪她自己。
她确实错了，大错特错。
可当年的她，做了鬼都还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只把自己的死怪罪在锦贤王身上。
“走吧，跟上你自己，去看看当年是怎么回事，我猜你也忘得差不多了。”刘萤道。
确实，她当年死了之后，不知怎的变成了游魂。
再回到这里，已经是第七天了。
只看到一座孤坟，无棺无碑，一张破草席裹了就埋了。
坟前连香烛纸钱都没有。
甚至没人祭拜过。
所以她不敢回清风街，不敢看父母。
只怕回来，看到没有人为她的死伤心。
只怕所有人都忘了花小小。
李嫣扶着算命瞎子，跟着花小小，走到了锦贤王府边上。
花小小已经把臭豆腐的摊子摆起来了。
明媚的阳光照在她脸上，鼻梁上的雀斑愈发明显了。
“每日这个时候，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李嫣看着她，想起当年的心境。
刘萤道：“孩儿，快快把算命摊子支起来！”
李嫣把算命摊子，摆在了花小小的对面。
因为花小小卖的是臭豆腐，来往的人中，有不少嫌弃她的，都掐着鼻子，满脸厌恶。
锦贤王府的门童也很嫌弃，出来让花小小离开远些。
花小小仍是低着头，怯弱道：“知道了，我走开一些。”
可这回，她却没有走开。
只为了能看心上人。
能看一眼锦贤王爷，就是此生最美好的事了。
就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就算回去挨哥哥的骂，挨嫂子的打，也不怕。
在她小小的世界里，长相好看的王爷占据了全部。
就连王爷身边的丫头，她也羡慕，这辈子她都不可能穿上那么好的缎子，带那么好看的簪子。
“小鬼，你可心疼你自己么？”刘萤问道。
李嫣冷眼看着花小小，道：“更多的是恨，我当时为何如此懦弱啊……”
“与你一样的人，有千千万万呢，能悟出道理的，没几个。”刘萤说道。
期间还真有人来算命。
李嫣惊讶道：“当年这个算命的摊子，也是真实存在的？”
“那是自然，你我不过是暂时在这两人的身体里。”刘萤道，“所以不能试图去改变。”
刘萤居然还真的一本正经给人算了命，收了十文钱。
“时殇与你说的红线桥，有什么关系呢？我能用它来干什么？”李嫣不解道：“并不能去改变发生过的事呀……”
“锦贤王出来了。”刘萤道。
李嫣抬眼一看，还真是。
王府大门打开了，锦贤王抬步走出来。
“你不是瞎子么？你也知道啊？”李嫣问道。
“这个躯壳是瞎子，本仙又没瞎！”
刘萤盯着锦贤王的脸，吓了一跳，道：“小鬼！还真不怪你能认错人，这时候的锦贤王与段泓，还真挺像……”
确实啊。
李嫣也感叹。
五官轮廓几乎一模一样，差只差在那双眼睛，根本没有段泓那股风流劲。
“也怪我自己，你瞧瞧对面那个没出息的花小小，锦贤王一出来，就顾着低头傻笑，她都不敢直视人家，如何能清楚地记得人长什么模样？”李嫣鄙视道。
悔不当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