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逐渐长大, 同时也因为安的教导,拥有了更多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像人类了。
再后来, 安先后又捡回来了两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却遍体鳞伤的孩子。
一个叫吉米, 一个叫侠客。
他还担心过“安娜”会不会因为多出两个孩子而不高兴, 毕竟原本只属于她的关爱被分出去了一部分。
好在观察了很久,都没发现她有类似反感的情绪。
像是不讨厌。
也不喜欢。
即使多了两个人会出现在生活里, 她也仍旧会撒娇, 会牵着他的衣角要抱抱。
每当这种时候, 吉米和侠客的眼神就非常古怪,像看异世界生物一样看着“安娜”。
偶尔“安娜”被看得恼怒了,就会冲上去狠狠揍他们一顿,整栋房子鸡飞狗跳。
吉米和侠客不常住在家里, 他们更喜欢呆在外面自己的小地盘。
安问过为什么,侠客看了一眼“安娜”, 委婉地说那样才不会丢掉流星街的锐气。
吉米说话比较直接,面无表情地赞同:“没错,我绝对不会变成她那副蠢样子。”
然后又被一脚踹进垃圾堆。
安拉着侠客稍稍躲远了一些,避免被飞溅的垃圾误伤,顺便小声吐槽:“吉米每次都被打, 每次都不长记性。”
侠客笑嘻嘻地补刀:“没办法, 吉米是强化系嘛。”
吉米和侠客都打不过“安娜”, 最开始安以为是念能力的问题, 就帮他们开念了, 反正迟早也要开。
结果还是打不过。
开念之前侠客也会跟着一起讽刺,后来发现开念也打不过就学聪明了,从不明说。
只有吉米, 一如既往的头铁,非要挑衅,然后被揍得埋在垃圾堆里。
就比如现在,她叉腰站在吉米头顶,重重哼了一声:“你才是蠢样子,真弱。”
安:“……”
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嘲讽脸?绝对不是他!!
等吉米和侠客都离开后,安走到“安娜”身边,好奇地问:“我把他们捡回来,你有因此不高兴过吗?”
她摆弄着手里的玩偶,摇摇头:“没有。”
“诶?真的吗?”他盘腿坐下,托腮看她,“不会觉得关心被人分走了吗?”
脱掉玩偶衣服的手一顿,她抬头认真地看着他:“没关系的。”
“嗯?”
“就算安会关心更多的人也没关系,只要还爱着我就好了。”
安微微一愣。
“我不贪心的。”
“安娜”放下玩偶,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只留出了一丁点的缝隙:“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的爱,就可以很快乐了。”
哪怕不是只爱着她也没关系。
她说完,发现安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凝固了没有反应,以为他不相信,连忙开口。
“真的哦,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这么说着,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
原本还带着调侃笑意的脸仿佛被糊上了一层强劲的胶。
倏地静止了。
那双笑起来盛满月光的温柔眼眸微微睁大,忽地,轻轻一颤,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碎光。
下一秒,世间最奇特的魔术盛典突然在瞳孔中心乍现,璀璨的光点铺成熠熠生辉的星河。
再瞬间绽放。
仿若流光溢彩的烟火。
“我……”他沙哑着嗓子,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
我很惊讶?
我很欣慰?
……
都不对。
安忽然把她拥进怀里,小小的一只轻得仿佛没有重量:“我…很抱歉…”
第一句说出口了,后面的话就自然而然地跟出来了。
“没想过你会是这种想法,一直以来,好像都没有注意到你的心情。”
“我很抱歉。”
怀里的脑袋动了动。
“安?为什么要道歉?”她的脸埋在厚实的衣服里,满怀疑惑,“我没有说谎哦,都是真心话。”
他拥着肩膀的手略微收紧:“我知道。”
而后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澄澈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漾出丝丝缕缕的笑意。
“安娜很乖,不会对我说谎。”
“嗯嗯!”
毛茸茸的脑袋使劲蹭了蹭,安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语气柔软:“安娜是不一样的,是最重要的。”
“埃?”
她两只耳朵立刻竖起来了,想把头抬起来看看安的表情,却被他的手死死按住不让抬头。
“我太孤单了。”
独自来到这个世界,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办法,永远都像一座孤岛,漂泊在漫无边际的死海上。
暗无天日,踽踽独行。
“是你给了我生活在流星街的理由。”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抿了抿唇,还想说点什么,“安娜”突然挣扎得更厉害了,拼命想抬起头,安几乎要按不住她了。
“等等,我还没说完!”
使劲想把她按住,又不能用念怕伤到她,挣扎中被她抓住间隙抬起了头。
深棕偏琥珀的双眸顿时亮晶晶地盯着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安,你在哭吗?”
……?!
他简直想表演一个当场死亡。
“我没有哭!”
“安!眼睛在闪闪发光!”
“那是因为我的眼睛本来就很亮!它是黑色的!”
“好吧~”
“安娜”没有再反驳,只是眼神依赖地看着他,忽然弯下了腰,把头放在他的腿上,乖巧地侧躺着。
“喜欢安。”
笑得眉眼弯弯的,曲卷的长发顺着后背滑落在地,触碰到他按在地上的手指。
“要一直在一起。”
安低垂着眼帘,露出一个轻笑:“好,一直在一起。”
顿了顿,他忽然说道:“安娜想不想看看流星街外面?”
嗯?
她一股脑爬起来,惊讶道:“流星街还有外面吗?”
……哇,他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长。
居然让小孩子问出这种问题。
安感觉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谴责:“有的,流星街外面有另外一个完整的社会,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她欢呼地跳起来,又问道:“只有我们吗,还是吉米和侠客也一起去?”
“只有我们。”他极快地眨了下左眼,故作神秘道,“我们偷偷去玩,不告诉他们。”
“好耶!”
这是第一次,他们跨越了茫茫沙漠戈壁,离开了流星街。
在距离流星街最近的小镇,“安娜”在一家酒馆里认识了长鼻子,那家酒馆的幕后老板,也是安的朋友。
不过长鼻子那时候脸上还没有金属钩,也不叫长鼻子,叫利安比,有一个亲密得足以托付性命的爱人玛菲。
他们一起调侃安养了个小跟屁虫,就连离开流星街也要带在身边才行。
但是安否认了,他摸着“安娜”的头,笑着说:“是我的家人。”
家人。
唯一的家人。
他们离开沙漠小镇,去到了繁华的大都市,那是“安娜”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人声鼎沸,独特的霓虹灯点亮了整个城市,哪怕是夜晚仍旧灯火通明。
像一个刚进城的乡下姑娘,对这一切新鲜事物目不暇接。
有善意的眼神,也有恶意的眼神,更有嘲讽和轻蔑。
但这些都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安一直护在她的身边,挡去了来自外界的审视。
不着痕迹地,护住了她的天真。
他们在那座大城市里呆了很多天,玩遍了所有项目,最后一天时精疲力尽地坐在街边长椅上休息,“安娜”看见对面有移动的冰淇淋售卖机。
“安,我想要那个。”她扯了扯安的衣角。
安靠在座椅上,偏头看她:“我好累哦,安娜可以自己去买吗?我在这里等你。”
他打算慢慢让她接触正常的社会,隔离流星街的影响。
“好啊。”她对安的打算无知无觉,跳下长椅就跑向对街。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她低着头,小心翼翼捧着冰激凌回去时,余光突然瞟见眼前经过了一个女人。
来不及止步,直直撞了上去。
啪嗒。
冰淇淋糊在她的裙摆,掉在地上。
“安娜”呆住了,目光下移,愣愣地看着摊成一团的冰淇淋。
女人先是尖叫,发现“安娜”没有道歉的意思时,怒火冲天:“哪里来的野孩子!没看见有人站在你面前么,不长眼睛么?!”
“不懂礼貌就趁早滚回家!”
……
她说什么?滚?
“好啊,马上就好。”
她陡然抬起头,对女人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掌心涌出莹绿色的光。
就在念能力即将成型的刹那,一只大手突然从背后伸出,牢牢握住她的手掌。
“抱歉,小孩子被吓到了。”安另一只手从后面揽住“安娜”的肩膀,轻轻往后一推,自己挡在她面前,“你的裙子需要赔偿吗?”
女人被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男人是突然出现的,她曾经听人说过,世界上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者,杀人像切菜一样容易、警察根本无能为力。
这个男人……极有可能就是那种人。
女人本来是满心怒气的,现在莫名有些退缩,“不…不用了,我也有错,没太注意情况,下次小心就好了。”
说完就赶紧离开了。
安目送女人离开后,弯腰把“安娜”抱起来,轻声问:“还想要冰淇淋吗?要不要再买一只?”
她摇了摇头,把脸按在他的颈窝,不吱声。
安也没再说话,抱着她随意地四处走着。
过了一会儿,“安娜”闷闷地开口:“为什么要拦住我?”
“什么?”
她蓦地抬起脸,委屈道:“我有听你的话,没有主动对人出过手,是她先凶我的,威胁到我了!”
安温柔地顺应她的话:“嗯,我知道,安娜受委屈了。”
听见自己被赞同,她心中的郁气略微消散了些,仍然有点不高兴:“那你为什么要拦住我。”
不经意间,他走到了一块宽敞的草坪上面,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草坪尽头是一片澄澈的湖泊。
在草坪上坐下,他说道:“有三个原因,安娜愿意慢慢听我说吗?”
她别扭地回应:“你说吧。”
“真乖,安娜真是个好孩子,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安娜这么好的孩子,还被我遇见了?”
皱成一团的表情瞬间被从心头涌出的笑意冲散:“嗯嗯,是好孩子!”
他轻动作柔地理顺她被风吹乱的长发:“第一,她没有强到足以威胁你的生命。”
手下的脑袋动了动,还是没有反驳他,认真听着。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安把她蹭歪的发夹重新别好,“这里是另外一个社会,它有属于自己的规则。”
“规则?”她不明白。
“就像在流星街,我们的规则是实力至上,只要够强,没有人敢招惹你;而在流星街以外的社会,它们的规则是秩序。”
她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他,等待后续。
“在流星街随时能看到战斗发生,但是这里不会,喜欢战斗的人有专门的场所提供给他们,大部分人都在遵守规则,共同维护这个社会。”
安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不过我不希望你做到秩序,中立就好了,不要变成老好人,陌生人的死活跟你没关系。”
“安,什么是老好人?”
“就是……永远满足别人,缺乏原则性地做好事。”
她恍然大悟:“那不就是你吗?”
安满头黑线:“我才不是这样!”
“安娜”哼哼了两声,没反驳,但明显不赞同:“有没有不愿意遵守规则的人呢?”
“有的,他们会肆意杀人,然后会造成社会的短暂崩塌。”
“崩塌?”
“就是……”安沉思片刻,举例道,“街上的人会全部跑光,没有人卖好吃的了,也没有游乐设施开放了,到处都不好玩了。”
她震惊到吃手手:“不要!我要好玩的!”
闻言,他满脸笑意地说:“所以才要遵守规则嘛。”
“安娜”撇了撇嘴:“好吧……那第三点呢?”
“唔,第三个原因。”他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看到了哦,是你低着头才会撞上去,所以是你先犯错的。”
“我是不是有教过你,犯错应该怎么办?”
她顿时变成苦瓜脸:“要道歉……”
他挑了挑眉:“那你为什么不跟那个姐姐道歉呢?”
憋了半天,都憋不出话,最后只能丧气地垂头:“对不起。”
安捏捏她的鼻尖:“没关系,我替你道歉了,但是下次要自己来。”
“嗯嗯。”她使劲点头。
半晌,又不好意思地说:“安,可是你说的我还没有太明白,以后又做错的话,你会生气吗?”
安伸手撩开挡住她视线的碎发,语气轻轻的:“不会的,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我会慢慢教你的,别担心。”
他勾着嘴角,温和地笑着:“不是说好了吗?要一直在一起。”
对,他们说好了的!
她稚嫩的脸蛋高高扬起,眼睛笑得弯弯的,伸出可爱的小手指,举到他的面前。
“那我们拉勾勾哦。”
“嗯,拉勾。”
……
……
像被强行拉快进度的一帧帧电影胶卷,显现出来的画面飞速跳动着,她很快就从及腰的高度跨越到及耳,成为了大姑娘。
穿着漂亮鲜艳的裙子,脸上的笑容比春天的日光还要明亮,即使是阴暗的流星街也无法掩盖她的光芒。
奔跑着,跳跃着。
朝着她心目中的方向,一跃而起,长长的裙摆在空中绽放成青春的花,娇嫩又柔软。
“安!”
她开心地扑向了来人。
……
……
这是五条悟没有见过的模样。
鲜活,有朝气,笑声比屋檐下摇曳的风铃还要清脆,完全不像在流星街这片贫瘠土地长大的人。
他的目光缓慢移向旁侧,正安静看着眼前这一幕的,面容更为成熟的,现在的安娜。
枯寂,冷漠,像一滩毫无波澜的死水。
仔细一想,就算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现过活泼天真的姿态。
大多数时候都是乖巧的,安静的,最大的情绪也只是被他捉弄时、踮着脚大吼“五条悟”!
从来都没有像回忆里这样。
满怀期待地,肆意地,
奔向他。
……
……
安的眼尾已经隐隐爬上了皱纹,但脾气还是那样温和。
此时他正头疼地拦住“安娜”,不让她扑过来:“你是大姑娘了!大姑娘!”
“略略略,说好的哦,等我十八岁要教我怎么去喜欢别人!只剩一个月了!”
他们说好的,没有生日,所以不过生日,就以相遇的日子作为纪念。
马上就是第十八年了。
安听到这句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怎么会知道?!
他可是一直单身到现在啊!!
没办法,只能敷衍道:“嗯嗯,再说,再说。”
“安娜”才不管他的敷衍:“反正就是!——我要礼物哦,要最漂亮的礼物!”
突然,一声极为低沉的轻喃:“……不要。”
什么?
五条悟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安静了很久的安娜。
她眨也不眨地盯着画面里的“安娜”,眼里的光几乎要碎掉了:“不要问他要礼物,不要问……”
但是她根本无法阻止回忆里的故事,安在听到“安娜”的要求后,理所当然道:“液钛矿石,怎么样?世界上最漂亮的液钛矿石。”
“不要!”安娜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立刻冲了上去,直直穿过画面摔倒在地。
膝盖狠狠砸在地面上,发出咚地闷响。
她像是感觉不到痛,双手紧紧扣住地面,用力到指节泛白。
“我不要,不要液钛矿石……”
“好啊!”画面里的“安娜”高兴地拍手,“我要!”
安眼里含笑地摸了摸她的头,“等我回来。”
他转身离开了。
“别去!”
安娜陡然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动作太急,左脚狼狈地绊了一下右脚,整个人再次砸在地上。
双手用力撑起身体,踉跄着拼命追逐安渐渐消失的背影,“别去!!”
没有任何回应,他依然迈着步伐,走向远方。
“求你了!求你了!!”
她崩溃地尖叫起来,手指不停穿过那头细密的黑发,怎么都抓不住回忆里那道虚无的幻影。
像一场滑稽的小丑表演,试图用杂乱无章的动作引起在场观众的注意。
无时无刻不在挣扎着——
看我一眼!
求你看我一眼吧!
狠狠往前一扑,像一头走投无路只能跃向悬崖的小兽,穿过虚幻的梦境,跌入冰冷的现实。
画面再次模糊,转变。
安娜呜咽着支起身体,跪在地上,绝望地看着新出现的画面。
过去的她正在一家商店里选购喜欢的衣服,满心期待未来的纪念日。
突然,门外的脚步声又急又重,啪地撞开门,闯进了一个丑陋的家伙。
倒吊的三角眼,难掩狰狞的笑容,仿佛污泥里生出的恶种。
嗓门很大,声音拉得又破又高,像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锣敲击时发出的声音。
他说。
“十一区的安死了!”
满室哗然。
……
……什么?
深棕的瞳孔微微放大,焦距渐渐从手里的衣物上模糊,就连思绪都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雾。
迟钝地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隐晦粘稠的视线如同附骨之疽放肆地粘附在她的身上,她却毫无知觉地,抬头看过去。
“你说什么?”
来人狭小的眼睛里盛满了恶意。
“他死了!”
“被烧得尸骨无存!”
呼吸停滞。
心脏倏地被一只大手捏紧!
静止半秒,又剧烈跳动起来。
五指下意识松开,挑选的衣服飘飘然落到地上,浅蓝的颜色流淌一地,比眼泪还要透明。
……
……
[说好了哦]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一直]
[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是番外出现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