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流芳抬手捉住了她的手，一个经常恶作剧的丫头，让他不得不有些警惕心:“兮儿，你又想恶作剧。”他的声音，就如温纯的美酒，香醇而美好。
顾兮也未使力将手收回来，也不解释自己是真的只为了给他拍掉肩上的雪，只嘟着嘴撒娇的道:“谁让你从不曾取下你的面具让我看看你的真容，”她抽出了自己的手道:“流芳，我与你都相识有十年了吧。可我还不知你长什么模样，你却将我的面容看得清楚，这不公平。”
她气呼呼的抢过了他手中的青竹杯，转身又回到了美人榻上，其实美人榻的位置，与竹流芳便是伸手就可以触碰的地方，只是她却想踩一踩干净的白雪，觉着让心里就十分舒畅也有趣，她露出洁白无瑕的柔夷，捧着青竹杯，那幅样子十分可爱俏皮，却又让人觉着岁月静好，宁愿就此一直下去。
看着她赌气的模样，竹流芳摇了摇头，无奈的笑着说:“兮儿，并非是我不能给你看我的面容，只是，我怕你看了我的面容，便是最后一次见我。”他说着，也将自己的青竹杯端了起来，银狐面具此刻也显得有些寂寥:“这，可是让人十分难过的事。”
雪花落在他的长睫之上，显得十分的苍白与寂寥，却让他添了几分卓绝的清冷。顾兮看着他怔了一下，待那片雪花化作水珠，从他的长睫低落在他的青竹杯中，顾兮回过神来盯着他的长指，一时间心里也不是滋味起来，如今她能够出来的机会愈发少了，只怕是以后想再与他如此安好的坐在一起煮酒说话，也几乎不太可能了。
两人各自有着自己的想法，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顾兮心里便愈发的苦涩，她回过神来，低垂着眉目看着冒着热气的白雪酿，那轻盈的雾气遮住了她的视线，清淡如雪的声音随着雾气飘散:“可是啊，流芳，若是此次，你不让我瞧一瞧你的面容，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轻，竹流芳并未听清她的话，抬头看她，温声询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兮仰头抿了一口微微降温的白雪酿，才回头冲着竹流芳笑了一笑。那时顾兮并不知晓，她所说的那句，再也无法见到他的面容，一语成谶。
看着她明眸皓齿的模样，小脸因为雪天冰冷，冻得通红，竹流芳似乎是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动了动自己的手指，觉着有些奇怪，莞尔一笑道:“兮儿，你方才说，问了我什么？我未曾听清，你再说一遍，我看看能否为你解答。”
竹流芳从未在她面前称呼她娘娘之类的称呼，熟悉之前，顾兮都未曾听他呼唤过她的名字，或者是顾小姐，熟悉之后，他便称呼她为“兮儿”，顾兮也从未拒绝过他这般亲昵的称呼，只因为他淡淡呼唤她“兮儿”的时候，清润而温和的嗓音，让人感觉不出来任何的亵渎与狎昵。
顾兮又抿了一口清酒，才又想起来自己来此的原因:“流芳，明日，我又要害人了，害一个最无辜，最没有野心的人，为了我杀了许多人才为他夺来的染血的江山。”她不敢抬头去看宛若谪仙的竹流芳，只觉得他一个平静的眼神，都会让她觉着全身都是肮脏的污秽与黑暗。
送往唇边的青竹杯突然挺住，他抬眼看向她，银狐面具下的神色有些莫名。顾兮又继续说:“那个人并没有任何想要与他争夺的意思，他好好的呆在他的府中，安安分分的呆着，可我却要因为他的一个梦魇，夺了他的性命。”
竹流芳只觉得，现在的顾兮就要化作飘雪飞走，她的嗓音清纯而缥缈，就像羽毛，也像雪花，也像落叶。落叶冬雪飞离去，之余淡香清水嗅。顾兮所说，已然让他猜测出了她所说的那人是谁，他的眸子中愈发的平静，黑色的瞳孔被墨层层晕染。
“我啊，这双手，”她伸出自己的手仔细瞧了瞧，竹流芳的视线也跟着落到那只干净无暇的手上，因着她过于清瘦，手上一点多余的肉也没有，骨节分明，纤细而瘦弱。她说:“这双手沾染了不知道多少鲜血，那些人也有无辜的，却没有哪次，让我如此的痛苦与害怕，他如今安分的呆在自己的府中，我却要利用莫须有的名义，让他丢了性命，我不是美人，我是蛇蝎，如何能够承得起哪怕是那人一点点的喜欢，我多希望那是假的，可他竟然答应了我的邀请，却不知晓，这一次，他会丢了他的性命啊。”
似乎是忍受不了这种痛心的折磨，顾兮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挡住了并没有的泪水。那种泪水是流在心尖上的泪水，无形又酸涩。只因为她早已经没有了泪水一般，在那空旷而孤寂的宫中，流干了她这一辈子，不该流的泪水。
如今，她却因为别的男子又有了想要哭的泪意，她不是有多大的信心去相信，那个云淡风轻的男子，会对她这样满手血污的女子心仪，可是不论如何，他答应了她要去她的宫中，与她说话，一个闲散的逍遥王爷，以及一个被冷落在宫中的妃子，如何能够单独说话，她的请求本就令人生疑，可派去的人，前来回话说，隐王爷没有拒绝。
她是直接让人告诉他，她在宫中如今十分无聊，皇上日理万机，已经许久不曾去过她的宫中，宫中十分清冷，让隐王……去与她说说话。
多么明显的警告，可是他还是去了。而竹流芳，亦是如今的姬亦禅，他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拿下了那遮住她盛满悲伤与苦痛双眼的手，说:“兮儿，你既然已经做了，便不要痛苦，不要后悔，放手去做，无论何时，兮儿所做的事情，都不要后悔。”他温凉的手放在了她的脸颊:“或许，就是因为心甘情愿，才会答应了你的请求。兮儿便只做是，圆了他的梦。”
顾兮只记得那时他手上的温度，以及不知为何而落下来的心。她到底还是…让姬亦禅失了性命。在姬亦禅在她面前毫无反抗的被带走时，她的心终于落入了冰封千尺的境地。